武漢,那麽遠,這麽近

周敏


4月7日深夜,我一直沒睡,在線等著零點時刻的到來。萬裏之外,武漢經過76天的封城之後,即將「開封」。這座千萬人口的大城在它兩千多年的歷史上從未被封得這麽久,即使在人類歷史上也絕無僅有。在它「暫停」的這76天裏,我的內心也彷彿有一隻被囚禁的鳥,一直在呼喚光明。

我以為我只是這個城市的過客,沒想到它的江河已經在我的血管裡奔流。

其實我並不算地道的武漢人。我從小出生在四川西南的一個小城,那里以出產井鹽和恐龍化石而聞名。高一那年父親調動工作,我才隨家人遷到武漢。

初到武漢的時候,正是冬天。雪下得很大,冷得不行。我的手腳上很快就長了凍瘡。如果說寒冷還能對付的話,上學卻是第一個真正的難關。父母初到武漢,不認識一個人。聽說有一個中學不錯,就帶了我找上門去。教導主任將信將疑地看著我,好像我爸嘴裡介紹的那個學生是別人一樣。插班生要考試。我還算爭氣,矮子裡撥將軍,考了個第一,算是有學上了。

可是第一天上學就領教了武漢人的「厲害」。從我家門口坐公汽去學校,到站後拼了小命擠下車,卻發現新書包的帶子被扯斷了。

抱著新書包,走過泥濘的小巷,怯生生站在高一三門前,就是不敢進去,直到班長出現,領我進了教室,指給我第一排最邊上靠牆的位子,跟一個男生同桌…

那是清早,有的端著早點衝進來,有的忙著趕作業、收作業,沒有人在意我的到來。我,一個從四川某著名重點中學轉來的插班生第一次嚐到失落的滋味,自尊碎了一地…

朋友嘴裏講得活靈活現的武漢話一到我嘴裡,講著講著就講不下去了,有的字眼兒不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伢,後天很難學得像。朋友們狂愛的熱幹面我也一直不太感冒。在我的出生地四川,人們把麪條能做出至少一百種花樣。又硬又幹的熱幹面哪能輕而易舉地征服我的味蕾…

身在武漢的時候,我可以找一千條理由不愛它。一旦自己漂泊在海外,才發現從我的個性到舉手投足之間,都深深地打上了這座城市的烙印。

為了買到合適的口罩,我突然就成了鑑定專家。哪種口罩適合什麼場合,我常常深夜還在看英文資料。為了了解武漢的醫院物資短缺的詳情,我把朋友圈裡能找到的人都打擾個遍。還有找快遞公司、找海關、慈善機構…

所有這些,好像都不夠。那裡有我的親人,他們不要說出小區,有的連樓都下不了。有的家裡存的米吃完了,不得不從頭包到腳,去超市買菜;我那些在媒體工作的朋友常常是出了醫院又進了方艙去採訪…

我常常覺得自己很無助。於是第一次為一座城市禱告,我把所有的焦慮與擔憂都交給阿爸天父,求他看顧我的家人和朋友,求他保守武漢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能早日遠離病毒的侵害…

那時候,我一想起武漢,就會想起我常常開車經過的長江大橋、長江二橋,還有煙波浩瀚的東湖、櫻花繽紛的珞珈山。在這樣的時候,我才深深感受到,世界很大,城市很多,但武漢不是東京,不是上海,不是舊金山,它是唯一的與我血脈相連的「這一個」城市,它痛我就會痛。就像一首民歌裡唱的那樣,不許別人說,只准自己誇。不知不覺中,我也有了武漢人的「霸氣」。

大城重啟的那一刻,我又聽到了熟悉的武漢關的鐘聲。多年以前,武漢關的鐘聲曾是我寫稿時的計時器。如今,它隔我那麼遠,卻又這麼近。

我會繼續為我的城祈禱(詩篇91:5-7):

「你不必害怕黑夜的驚恐,或是白日的飛箭。也不必害怕流行的瘟疫,或是在正午把人毀滅的病毒。雖有千人撲倒在你的左邊,萬人仆倒在你的右邊,但災害必不臨近你。」

我相信經歷大疫之後的武漢會像傳說中的不死鳥,重獲新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