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無常到有常

池耀興博士


風露淒淒秋景繁,可憐榮落在朝昏。
未央宮裡三千女,但保紅顏莫保恩。《槿花》

李商隱這首詩把一女子雖美貌如花,卻紅顏命薄,遭受無常的摧殘,猶如朝開暮落的槿花的情景描寫得淋漓盡致。而當他「義山身處唐之季世,國運衰頹,身世沉淪,蹉跎歲月,志業無成,於好景不常感受特深」 時,寫下了其對「無常」感悟的曠世名句:

向晚意不適,驅車登古原。
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。

無獨有偶,蘇軾的《和子由澠池懷舊》似乎也對佛教的「無常」教義產生共鳴:

人生到處知何似?應似飛鴻踏雪泥。
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
老僧已死成新塔,壞壁無由見舊題。
往日崎嶇君知否?路長人困蹇驢嘶。

對於佛教信眾而言,萬物都在變化之中,都「無常」。正因無常,正因人類意識到死亡的不可避免,才會去尋索生命的真義,也才會對死亡產生恐懼感,如僧肇說:「生死為畏,畏莫大之…。」 於是就有了「生死事大」這一禪宗和尚們常掛在嘴邊的話。宗杲說:「既不知來處,即是生大;又不知去處,即是死大。謂之無常迅速,生死事大。」

「人生無常」的說法,並非佛教獨有。基督教也有類似的描寫,如《傳道書》7:14說:「在亨通的日子裡,應當享福;遭遇患難的時候,就當省察。神使這兩樣並存,為了叫人查不出未來的事。」亨通與患難是並存的,這互存性本身就是無常的演示之一。人生往往就生活在得失、福禍、喜悲、愛恨等等二元交替的境界之中,如其對人生的總結:「生有時,死有時;栽種有時,拔出所種的也有時;…愛有時,恨有時;戰爭有時,和平有時。」(傳3:2-9)這些不同對立面的「有時」,並非人手所能掌控。這不僅直接地描繪了「無常」的人生現象,也間接地闡述人生的無奈和感傷,難怪《傳道書》作者總結說:「作工的人在自己的勞碌上得到甚麼益處呢?」因勞碌所得來的,並非能恆久守得住。即使守住了,卻無法享用。故此,他悲憤地說道:「我恨惡我的一切勞碌,就是我在日光之下的勞碌,因為我不得不把勞碌的成果留給後人。」(傳2:18)正因這「無常性」,以及在人生中所發生的種種令人焦慮、迷惘、沮喪的事,直叫《傳道書》作者悲嘆地說:「虛空的虛空,虛空的虛空,一切都是虛空。人的一切勞碌,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勞碌,對自己有甚麼益處呢?」(傳1:1-2)

當然,倘若「虛空」只是《傳道書》的主旨的話,那麽無常的人生是非常的悲哀。感謝主! 《傳道書》作者不僅描繪了人生的無常性,也同時帶出「有常」的信息,藉此把讀者的眼光從日光之下的人生轉移到日光之上的、敬畏神的人生。我們看見,《傳道書》作者在第一章4-7節裡,藉著描述人生和自然界的運行規律,刻畫了隱藏於「無常」現象背後的「有常」真相。這段詩歌可以如下排列:
無常 有常
一代過去、一代又來,地卻永遠存在
太陽升起,太陽落下,匆忙回到它上升之處
風向南刮,又往北轉,循環周行,旋轉不息
江河向海裡流,海卻不滿溢,江河之水歸回本源,循環流轉

它明確地說:「已有的事必再有,作過的事必再作;日光之下並無新事。有甚麼事人可以說:『看啊!這是新的』?其實,很久之前已經有了,在我們之前早就有了。」(傳1:9-10)意即:在人看來變幻無常、萬事常新的人生,不過是不斷重複、毫無新意的人生。那麼,是甚麼原因使得舊事重複出現呢?答案是:神。 《傳道書》如此宣告:「現在有的,先前就有;將來有的,早已有了;因為神使已過的事重新出現。」(傳3:15)這裡所要表達的神學是:我們所認為的無常人生,其實都在神的掌控之中。而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每一個難處,必定有神的美意。故此,無論我們身處甚麽環境,我們都「應當敬畏神,謹守他的誡命,因為這是每一個人的本分。」(傳12: 13-14)